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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年】邻家小妹(短篇小说)


    时间:2019-11-07  来源:  作者:  浏览次数:


    1  从民政局走出来,虽然房子车子存款都归了她,我并不觉得伤感,依然闻到了空气里的甜味。我看了看路边,路旁的花开得竟是如此娇艳,已经太久都没这样细致的看一丛花了。  前妻不削一顾的从我身旁走过,她说,这下你可以去找你的那个旧爱了。  几周后,我安排妥了公司的事,独自一人开着车漫无目的穿梭在这个城市的角落。大醉了几场后,我突然有了想回老家去看看的念头。  算算时间,距离上次专程回老家为秀姑祝贺已经十年多了。看着道路两旁的景致,我感慨万千。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以前的村庄像换了容颜一样,村里新修了很多平房、楼房,只剩我家和秀姑家的两所土坯房屹立在村东头,显得格格不入。站在院子里,那些杂草半人高,大门被那些杂草遮挡的几乎看不见了。房上的瓦脱落了几块,静静地躺在草丛里。我又看了看隔壁秀姑家,大门上的锁早已是锈迹斑斑。我正在纳闷,秀姑的父亲不是应该在屋呢?  是谁在院子里呢?路外有人问。  我走出了院子,原来是发小王二娃。  王二娃一眼也认出了我,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去了他家。不大一会儿,王二娃端上来了几个家乡菜,我们喝酒聊天。王二娃告诉我,秀姑大学毕业回来后就把她爸接到了县城里,秀姑在县医院上班方便照顾。王二娃说他四年前送老婆去县医院生孩子,当时还是秀姑帮忙协调的病房。我问他,这两年看见过秀姑吗?他说,这几年都没去县城看过病了,也就没再见到过秀姑了。    2  我把家安到西安的那年,秀姑考上了大学。那天,我跟公司请了假,专程陪父母回乡送礼道贺。一路上,母亲几次流泪说起秀姑,说秀姑给家里争了气,说秀姑的爸爸终于熬出了头,说秀姑的妈妈在地底下可以放心了。我的心很沉重。  秀姑的母亲做得一手好豆腐,每天做两箱,推着三轮车沿街叫卖,因为豆腐品质好,很快就卖完了。小时候,我可真没少吃秀姑家的豆花和豆浆,那味道远比城里的好。我比秀姑大几岁,每到上学的时候,秀姑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我的身后。冬日里,红色碎花布做成的棉袄把秀姑包裹的很臃肿,像个棉花包子,更像现在QQ图标的小企鹅。  小学和初中都在镇上,我们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秀姑家的豆腐坊里吃一碗热乎的豆花。秀姑的母亲用那种农村里常见大敞口土碗,从锅里舀上来泛着金光的豆花,整个碗都像是镶了金边,热气腾腾,让人食欲大增。秀姑的母亲给碗里倒入一些酱油醋,又添了一小勺子油泼辣子,递给我,那味道真是绝了。  吃完豆花,我们就出发了。山路崎岖难行,秀姑背上背的饭盒和书包跟一座大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我看着心疼,就想接过来替她背着,可秀姑还强装自己可以背动。笑着说,哥,我能行。那时,她读小学四年级,我上初三。我们到达镇上的时候,天已大亮,来自各个村的学生都汇聚在了街道里,正是学生们最多的时候。我每次都是先送秀姑去学校,看着她进了校门才离开。  记得有一次,我们刚到镇上,我送秀姑去小学路过中学门口的时候,我们班几个男生大声喊着:你们快看,小驹子又带着他的小媳妇。一阵哄笑让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到了脖颈里。我冲上去,一把抓住说话的那个同学,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其余几个同学见状上前帮忙,很快我就被压在了下面。混乱中,我听到了一声惨叫,大家都停了手,只见其中一个同学捂着胳膊,歇斯底里的冲着秀姑骂着说,你是疯狗呀。我没想到秀姑一点都不害怕,她站在一旁,瞪着眼睛,大声说,谁让你打我哥的?我咬你,你活该。那同学,没说话,却向秀姑走过去。我意识到那个家伙想打秀姑,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拉着秀姑向小学那边跑去。  那晚我回家,母亲发现了我脸上的淤青,一直追着问,我死活都不愿意说。母亲只好去了隔壁秀姑家问情况,秀姑没有遵守她的承诺,原原本本把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我一个人站在院落里,心里一直埋怨秀姑不该说。谁知,从秀姑家的窗户里飘出来了一阵笑声。我母亲说,要是秀姑能给我家的驹子当媳妇那还真是好事呀,咱们两家人知根知底,他们两个又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多好呀。秀姑的母亲说,是呀,是呀,驹子这孩子我放心。我的脸烫的像火炉,心里却莫名奇妙地印下了“小媳妇”这几个字眼,那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后来秀姑见了我,嘟着一张小脸,前后追着让我原谅她。我耍着小性子,自顾自的往前走,不理会她。秀姑急地跟在我身后哭出了声,边哭边说,我以后听哥的话,再也不乱说话了。我停住脚步,回头看着秀姑说,你说的哦,以后听话。秀姑冲着我直点头,像是挖到了宝一样开心。秀姑手舞足蹈地跑在了我的前面,大声唱着歌,那歌声穿透了寂静的山林,优美的旋律响彻了山谷。我的心被这天籁般的声音所俘获,脑海里隐隐约约显现出了“小媳妇”几个字,我的脸莫名的烧了起来。秀姑停住了歌声,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哥,你的脸咋红了?是感冒发烧了吗?我假装摸着脸说,没有,大概是走热了。秀姑笑着走了过来,像一个小大人一样,伸手就要摸我的额头。我见状,把头向右一偏,说,你个小孩子,还想当医生呀?秀姑笑着说,哥,我还真想当医生呢。我说,你去年不是说想当歌星吗?咋变这么快?秀姑皱着眉头说,我以前是想当歌星的,可是当医生就可以给我妈妈治病了。我问,你妈病了?秀姑点了点头说,我妈每天晚上都捂着肚子只喊疼呢。秀姑母亲的病我也曾听我母亲跟父亲说话的时候听到过,好像是老毛病了,要靠喝中药治疗。我看了看秀姑说,你这个想法挺好。    3  秀姑母亲去世时,我正在省城上中专,学校组织我们即将毕业的学生去省外的一家电子厂实习。暑假,我回家听母亲说了秀姑母亲去世的事,难过了一个星期。看见秀姑一张憔悴的脸,我的心也像被刀绞了一样。我跟着秀姑一块儿去她母亲坟上。我们的到访打破了寂寞的山林,突突突几只鸟雀从树林里窜了出来,黑色的乌鸦盘在树枝上呀呀呀的叫着。秀姑皱着眉头捡起一颗石头,使劲向乌鸦扔去,乌鸦扑棱棱的飞走了,天空厉害留存着它那不祥的声音。一路上,秀姑低着头不说一句话,我们就这样默默地穿行在大山中。  祭奠完秀姑的母亲,秀姑的脸色比来之前好了很多。回家的路上,秀姑提议说去我们小时候常玩的那个核桃树下坐坐,秀姑说,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这棵树下打秋千吗?我点了点头说,记得。那时候,村里没啥玩的,秀姑的爸爸和几个大人用粗壮的绳子在核桃树的一棵大枝丫绑了一个秋千,这里就成了我们的天堂。大人小孩都喜欢来这里玩,成了村子里唯一的娱乐场所。白露一过,核桃成熟了,这棵大树上爬上去好几个大人,他们拿着长长的竹竿敲打着那些核桃,瞬间核桃如雨,哗哗啦啦的掉了下来。这个大核桃树因为是公家的,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就齐动手,一块儿捡核桃。大人们把捡到的核桃卖给从山外来的贩子,卖得的钱交公。我们小孩子也不是为了吃核桃,大多都是为了做一个核桃风车玩。秀姑的爸爸是村子里的篾匠,他做的核桃风车耐玩、漂亮。用手拉动线绳子,核桃上风车的翼发出呼啦啦、呼啦啦的声响,让我们着迷。小伙伴们都围着秀姑的爸爸,央求他做核桃风车。那时的秀姑像一个女王。  秀姑侧过头,问我,哥,听说你是国家最后一届包分配的学生,那你能分配到哪里上班?我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小声说,我不打算回来了。秀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说,哥,你不回来了?我赶忙向她挥挥手,示意她小点声。我说,我想跟几个同学在西安的一家电子设备厂里工作,那里工资高。我回来前,那家厂子去我们学校招聘,我已经跟他们签订了合同了。秀姑惊的半天合不拢嘴,轻声说,哥,你傻不傻呀,你是包分配的呀,最不行也会分到县上哪个部门工作呢。我告诉她说,我县城里有同学,我早就打电话问了他们情况,这次包分配县上准备把所有民办教师清退了,让我们这些中专毕业生回来当教师。秀姑望着我说,当教师不好吗?我站起了身说,当教师不是不好,如果我当了教师我所学的专业就荒废了,那四年中专不就白上了?秀姑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说,哥说的也对着呢,不过你爸妈肯定不会同意你的想法。我叹了口气说,所以我就提前签了合同。秀姑点点头又说,我妈死了,我爸还是个残疾,我也不想上学了。我说,你胡说,秀姑你放心,只要有哥在,我就一定会想办法让你继续读书,我会给你寄学费的。秀姑的脸竟然通红,转而又哭了起来。秀姑哭着说,哥,我妈临死前说的话你千万别当真。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追问秀姑,可秀姑红着脸跑回了家。  回到家里,我问母亲秀姑的妈临死前说了啥话没有。母亲看了看我问,秀姑都跟你说了吗?我说没有。母亲欲言又止。我继续追问。母亲皱了皱眉说,也没说啥,就是拜托我们帮着他们家,帮着秀姑把学上出来。我哦了一声,母亲看了看我,就问起我毕业的事来。母亲说,你舅说让你过几天去县城一趟,给你说点关于工作的事。提起工作,我的心里就很不安,生怕父母不同意我的想法。我的不安被母亲看出来了,索性我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拿出了合同。父母听完看完后,坐在凳子上呆呆发愣,气氛一度让我窒息。  先爆发的是父亲,他骂我是个傻子,说我的学白上了,知识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他删了我一耳光后,就走出了家。母亲坐在地上嚎啕着骂我,不知好歹,放着国家教师的这个铁饭碗不端,偏偏去工厂打工,说我上学上傻了。  秀姑闻讯赶来,秀姑的爸爸也拄着拐子一步一瘸的到了我家。我像是惹发了蜂窝,我爸带着村长和几个人也赶了过来,大家对我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就在我几乎快要崩溃的边缘,秀姑站了出来。  秀姑说,你们别责怪我哥了,他又不是一个笨蛋,他有他的想法呀。再说了,他能走出这一步那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呀。你们看看,现在合同都跟人家签了,能反悔吗?  秀姑的几句话说的大家顿时就偃旗息鼓了。秀姑的父亲急着拽着她走了,村长等人看了看我,摇了摇头,没说一句话,也走了。父亲蹲在墙角使劲的吸着烟,母亲哽咽地说不出话,气呼呼的走出了屋。我跪在了父亲面前,请求他原谅。父亲站了起来,看都没看我一眼,也走出了屋。  偌大的堂屋就剩我一个人,阳光欠着身子照了进来,身心疲惫我的走进了我的房间,扑倒在了床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4  从王二娃家出来,日头已落了。我向那棵古老的核桃树走去,树下的石凳子早就被人们磨得溜光发亮。我抬头仰望,大树的枝叶依旧繁茂,密不透光。几个小孩子正在树下做着游戏,一个小女孩不小心摔倒了,哇哇哭了起来。一个小男孩扶她起来,嘴上不停的说,妹妹乖,不哭了哦。我转过背,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那年,秀姑考上了大学,我带着前妻和父母回老家向秀姑祝贺。秀姑是我们这个小村庄里唯一一个大学生,前来祝贺的除了乡里乡亲的,还有县镇两级的一些领导。我喝了很多酒。县上考虑到秀姑家的条件,县卫生局与秀姑签订了资助协议,条件是秀姑毕业后必须回县医院工作三年。这个结果让人喜出望外,秀姑的学费不但不愁了,而且还连工作都算是安排好了。  当初,我离开家并没有食言。秀姑上高中的时候,我开始每个月给她寄钱,每次都是寄到高中学校里。搬家那次,秀姑因为冲刺高考,我没能见她。这次回家祝贺,我有一肚子话想给她说。  晚上,客人们都已散去。我和秀姑又一次去了那棵核桃树下,一切照旧,只是核桃树上增添了照明设施,像一个灯光球场似的。  秀姑说,哥,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资助。  我生气地说,秀姑,你咋要这样说,我可是你哥呀,我不管你谁管你?  秀姑低头不语,手一个劲儿地搓着衣角。秀姑抬头看了看我,说,哥,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的事吗?  我问,哪件事?  就是别人说我是你的“小媳妇”,你跟别人打架的那件事。秀姑认真地说。  我笑了笑说,哦,那件事呀,我记得呢。都这么多年了,一个小插曲而已。那次,我被几个同学打惨了,倒是你很勇敢呀,把我其中一个同学的胳膊都咬烂了。  秀姑说,看来哥把这件事没当回事。哥,那你妈该给你说过我妈临死前的遗言吧。  我使劲在脑海中寻找这个信息,但丝毫没有任何印象。我摇了摇头告诉秀姑,我母亲从没有跟我说起过遗言的事。  秀姑哭了,哭得很伤心。她边哭边说,哥,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喜欢你,可你还没等我长大就结了婚。听了秀姑的话,我的脑袋翁的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秀姑继续说,当年我妈死的时候,说让我长大后嫁给你,你父母当时都在场,他们都答应了的。你知道吗,当我得知你在西安结婚的消息,我差点就从学校的楼上跳下去了。  我彻底蒙了,这中间竟然还有这些事呢。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几年前妻子一和我吵架就拿出一份秀姑给我写的信来。真不知道那封信是如何到她手里的。平日里秀姑跟我是有书信来往的,无非就是向我汇报她的学业情况和家里的情况。唯独那封信的结尾,秀姑用钢笔大大的描成了几个艺术字“哥哥等我”。从那以后,我打电话到学校传达室告诉秀姑,以后就不写信了,有啥急事打电话就行。秀姑答应了,之后就再也没收到过她的信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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